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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头说,恐惧死亡是正常的,因为我们不舍,不想失去,想多拥抱一刻,可是小十七啊,“死亡”本质也只是一种自然规律罢了。一个很老很老的爷爷也说过……
——比你还要老吗?
对,比我还要老得多得多得多,这个很老很老的爷爷说,每个人最开始都是没有生命的,不具备形体也没有气息。恍惚间经过变化才有了形气与生命,“死亡”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,像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样,处于自然万物的正常变化而已。 *
不要难过,我亲爱的小朋友,地球是圆的,生命也是圆的,兜兜转转,循环往复,我们又会重新遇见……
说着说着,老头睡得越来越少,“痛苦”起初只是浅浅的瘙痒,随后蔓延至残喘的每一个小时,比起立即死亡,等待对方来临的过程好像更为寂寞。
异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,守在角落的小孩突然被一声厉鬼般的嘶吼惊醒了。
就在那张泡烂的纸板床上,老头开始拼命喊叫,双手不停朝空中乱舞,鼻子和脸颊都挂满惊恐的汗水。
小孩踉跄撞到床边,从老头喉咙里听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,或许是他的亲朋好友,或许是他深爱又错过的人,浑浊老眼没有焦距,也可能目之所及处全都是记忆深处的脸,喋喋不休,喃喃自语,宣泄着一生的绝望与悔恨。
他在道歉,一声声地说着“对不起”,说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伤害了那么多人,“嗬嗬”气音从嗓子里嘶出,最后都变成了哭泣,哭得狼狈不堪,哭到浑身脱力。
这是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十七见到那个滑稽小老头如此脆弱痛苦的模样,病痛不能让他失态,唯有自责与愧疚才能把灵魂溺亡。
“对不起,我对不起你们啊……”
窗外风声呼啸,应和着窗内濒死的哭嚎。
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涌上心头,像破旧佛像在黄昏时分的垂眸,又像奘铃幡经烧成了灰烬,小孩突然用力抓紧了老头癫狂挥舞的双手,黑亮眼眸紧紧盯住那张苍老干枯的脸,传递出莫大的安定与力量。
他没有说话,陷入疯狂的人却好像真的听见了心底稚嫩又确定的声音。
——没关系,没关系,真的没有关系。
这一刻老者变成孩童,孩童变成大人,光阴逆转间一声一声引他渡向彼岸。
其实不算糟糕啊,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不要再怪自己了。
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,这一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。
你已经做得够好了。
……
浑浊老眼慢慢回到清明,老者瞥过脸来似乎在看他这辈子唯一养过的小孩,又像是透过这个孩子与无数熟悉的眼睛对视,渐渐地,他恢复了安静,嘴角浮现一丝平和微笑。
九岁这年,十七的秋天在这个夜晚彻底画上句号。
于是所有被老头挡住的风霜全都朝他淋下,混乱动荡的地狱里从来就容不得“善良”,即便尽力爬出了泥潭,浑身也早就沾满污淖。
——“这件事你要干好了,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,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。”
——“呜呜呜别过来!你跟他们是一伙的!你也是坏人!!”
——“敢跟老子耍心眼?!跑啊?你还能跑去哪儿?!下贱玩意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少爷了?老子弄不死你!”
——“杀…杀……杀人啦!!!”
——“正当防卫……未成年……”
……
——“十七对吗?我听说,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?”